它們將根扎在這片黃土中，經(jīng)受洗禮，自在生長——

 

最忠誠的守護(hù)者

 

□韓秀媛

 

1996年，我分配到派出所工作時，范姐是那個派出所的戶籍內(nèi)勤。那時，她二十多歲，高個兒、瘦削，一頭烏黑直順的長發(fā)，讓人羨慕。

 

范姐的愛人是名刑警，破案、抓逃，經(jīng)常忙得見不到人影兒。她只能家里家外不閑著。

 

她總覺得時間不夠用。沒人辦事時，嘴和手都閑不住，愛說也愛笑，說話卻不耽誤手里整理檔案的活兒。她時常念叨上警校時的趣事，也經(jīng)常提起剛結(jié)婚時的艱難：租房子、燒爐子、背著孩子在大雪天里騎車子……每當(dāng)說到這里，她都會重復(fù)那句話：嫁給警察，就別指望什么。可該幫還得幫呀，娘家媽、大姑姐、小姑子和親妹妹，哪怕只有一箱飲料，也得均分。

 

我工作后不久，電腦漸漸普及，戶籍管理因此經(jīng)歷了一次大的變革，常住人口檔案和戶口本由手寫變成機(jī)打。在規(guī)定的時限內(nèi)把打印好的戶口本送到每家每戶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兒。

 

誰都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，只不過，干了警察這行，在很多時候，很多事情是躲不開也推不掉的。多數(shù)時間，我們都在重復(fù)做著相同的事情。能把一件事情做得趨于完美，便是完成了使命。

 

在許多個冬夜，內(nèi)勤室的小窗戶爬上一層又一層的霜花，模糊了窗外幾點黯淡的燈光。室內(nèi)清冷，打印機(jī)發(fā)出枯燥的“吱呀”聲，范姐的手指在鍵盤上緩慢地移動。她手上的凍瘡犯了，手指紅腫刺癢，不時要放在嘴邊哈一哈氣，再揉一揉。

 

緊接著便是全省公安派出所檔案評比晉級活動，新舊檔案要按照標(biāo)準(zhǔn)重新裝訂。于是，我和范姐又開始了加班。有時夜深了，就在旁邊小旅店將就半宿。那時，我剛結(jié)婚，范姐的兒子還小，?？拗覌寢尅Ｒ惶炝璩?，局長夜查到派出所，看到深夜加班的我們，十分驚訝，幾次在大會上點名表揚(yáng)。兩個月后，派出所檔案工作驗收合格，我和范姐都掉下了欣喜的眼淚。

 

窗口民警的“態(tài)度”就是派出所的“面子”。轄區(qū)不小，一部分居民是鐵路職工，有的常年在外；一部分居民住在離派出所較遠(yuǎn)的城郊接合部，交通不便。為群眾辦事時，平日里快言快語的范姐總是放慢語速，大聲重復(fù)幾遍。她總說，老百姓到所里辦的都是家里的大事，幾年也不跑一趟，大老遠(yuǎn)冷呵呵地不容易，咱盡量多解釋幾句，一次辦成。

 

蝸居在那間內(nèi)勤室久了，想出去旅游的想法像鳥兒一樣一直在心頭跳躍。一個春天，我和范姐相約到洛陽賞花。

 

到洛陽的那晚，下了一場大雨。幸好，那些稀有品種的牡丹花有大棚的保護(hù)，安然無恙。普通牡丹花頭頂是沒有任何遮擋的，卻一樣雍容華貴、姿態(tài)婀娜。它們更能將根深深地扎在這片黃土中，經(jīng)受著洗禮，自在生長。

 

范姐在花海中流連，在花香中陶醉。假期難得，她要享受并記住那來之不易的短暫時光。

 

生活就是這樣，人們常用存在記憶深處的片斷或?qū)ξ磥淼你裤?，去調(diào)劑逝去或未知的庸常。

 

許多時候，她的思緒會泛起道道波紋：那些曾經(jīng)被她救助過、安慰過，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沖她微笑。那個在她懷抱里熟睡的棄嬰，如今長成小伙子了吧？那個在她懷里抖成一片葉子，被性侵的幼女，有沒有把書讀完？那個拉著她的手淚光閃閃，喊她“親閨女”的老太太，是否安享晚年？

 

她撫摸著帽檐上的警徽，眼望長空。陽光清透、浮云無瑕，冰雪漸漸消融，泥土泛出春天的氣息。

 

她俯身摘下一朵蒲公英，別在發(fā)間。這平凡的花兒比不得高貴的牡丹，卻是這片土地最忠誠的守護(hù)者，總是最先聽到春天的足音。

 

（原文鏈接：http://epaper.cpd.com.cn/szb.html?t=szb&d=20190308）